Make me your Aphrodite

【言金】长生草(武侠paro)

 

冬木城依山傍水,经历朝盛夕衰五百余年,风吹雨打,浑然不变。纵使朝代更替,江湖中每六十年要举办一次名为圣杯比武大赛的盛事,地点按照时计塔的规矩,每度更换。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冬木城终于抽得头签,本届大会便在此城中举行。街中人尽欢庆,大会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只等各路豪杰齐聚一堂。

 

一日,名为宗一郎的擂台工人经过山脚时,远远地看到一个老太,佝偻着蹲在墙角,手拿树枝在沙地上比划。宗一郎以为老太因生活所迫,精神失常,走近以便施舍食物。谁知走近一看后,老太已不见踪影,蹲在那里的分明是个紫发美女,眉目清秀,乌唇靓丽。她接过宗一郎给的馒头,朝他嫣然一笑。为报恩,她告诉素未相识的工人:不出数月,冬木城必有大祸。城镇将在一夜间被付之一炬,到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宗一郎只当她疯言疯语,并未相信。冬木城在风吹雨打天灾人祸之间已经屹立数百年,怎会在一夜间被付之一炬。这必定是个笑话。

 

第二日他再次经过此地。只是那女人行迹已消,此后再也没有在冬木城见过她。

 

 

金鸾神族,每百五十年渡一次劫。渡过便可飞升成神,渡不过便忘却此生一切,从头再来。吉尔伽美什原先有一青鸾友人,渡劫时劫火烧上来,没能逃过本命劫,活活死在火中。再过一年半便是吉尔伽美什自己的劫数了。他从巫卢府内听说,前几年有一从西域旅归来的道士,带回一类长生草,字如其名,便是服下可供人长生不老的药草。如若人类服后能长生不死,那么理所应当也能助神族渡过劫数。

 

吉尔伽美什的父亲虽然贵为王爷,封为巫卢郡王,但终究也只是人类。传言他某年登山游玩,遭遇雪灾,险些死在山上。当夜,携带护卫队中兵卒近乎全灭,剩卢加尔班达一人。午夜时分,忽然一道金光降落在山顶。卢加尔班达醒后人已在山脚,被村民搭救起来。当地人都道是金鸾神女救了他。神女平日栖于山上云间,为人心善,不肯看他坐以待毙。次日王爷不顾阻拦,再次上山,想要一睹神女容颜。他在山上苦等七天七夜,神女才终于现身,无人知晓那夜发生了什么。王爷于第二日打道回府,闭口不谈山上之事。十个月后,又一道金光临于山顶,王爷亲自上山迎接,返回时怀中却抱着一金发男婴,容貌与寻常人大不相同,却与王爷有相似之处。村民都道人神殊途,男婴的存在是人神结合之证,王爷此举为渎神,将来必有大祸。卢加尔班达置若罔闻,将婴儿带回王府,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只是小王爷娇生惯养,脾气古怪,不愿继承王位,成日在外游山玩水。又因着有神性,寿命长出凡人几倍,府中上下改朝换代,唯独他容貌不改。

 

如今九十余年已过,劫数将至,而那长生草据说辗转到了冬木城中。恰逢冬木城举办圣杯大赛,吉尔伽美什便启程前往冬木。

 

这日吉尔伽美什只身入冬木城,不出几个时辰便被圣杯大赛的人盯上,一路招待着,竟然入了冬木权势数一数二的远坂宅邸处。这远坂时臣是当地有名的术士,不过平常生计靠做医药买卖,救死扶伤,久而久之也攒出了不少的财富与名声。吉尔伽美什稍一打听便知,这长生草很有可能落在了远坂的手里。长生草虽比肩仙丹,但毕竟也是药类,既然旅人到了冬木城,想必远坂定会不惜高价将它买下。如此歪打正着,事情倒也好办。

 

不一会儿远坂时臣本人出屋相迎,意外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鄙人久闻巫卢郡王爷大名,特此拜见。想必王爷屈驾冬木为的是长生草一事,小人早已将药草备好,只等王爷驾临。”

吉尔伽美什原本听说远坂为人高傲,作为术士的本领也是一流,本来想瞧瞧他的能耐,谁想到一上来便是这副模样,不禁心生厌恶:“既然如此,将药草呈上便是。”

“——只是,”远坂长叹一口气,忽然在吉尔加美什面前下跪,“鄙人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王爷能够成全。”

吉尔伽美什也估到了几分。以远坂心计,不可能做对自己无益的买卖,必定是有求于他。因此不耐烦道;“直言便可。”

远坂便将冬木圣杯大赛这一事说了。原来这一届圣杯大赛与以往稍有不同,是以两人为一组参赛,须一名术士与一名武术高手之间缔结契约,共召七组。期间以淘汰赛的规矩,剩下的最后一组便可赢得圣杯。获胜的人可以利用圣杯,向时计塔高层提出任意要求。当今时计塔聚齐了高人名师,奇门遁甲,在当今朝内权势滔天,无所不能。因此向时计塔许愿,即与向上天许愿无异。圣杯由此被称为万能的许愿器。

 

而远坂提出的要求,便是请在江湖中享有盛名的吉尔伽美什,以一臂之力助他赢得大赛。如若大赛结束,远坂成功获得圣杯,他便将长生草赠予吉尔伽美什,以表谢意。

 

 

圣杯大会开赛在即,经过时计塔亲自甄选,七组术士与打手的姓名皆已公布。不少参赛者都已始为大赛热身,气氛一触即发。吉尔伽美什却在冬木城中游手好闲,在街市内玩腻了便打道回府,肆意饮酒,品尝山珍海味,丝毫没有把大赛放在眼里。远坂一直派人跟着他,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却也无法可想,只好任他游玩。

这日吉尔伽美什潜入远坂府内的一处药房,本想试试运气,寻找长生草的所在。假如寻着了就直接盗走,也不用再跟时臣或者圣杯大会打交道——因为这两者在他看来都无聊至极。正在翻箱倒柜之时,吉尔伽美什忽然嗅到一股酒香,不似远坂厅内展示的那些徒有虚名的劣酒,也不似药酒。他打开左下一处暗柜,果然是一排美酒,齐齐排列。不饮白不饮,正待拧开酒盖时,吉尔伽美什却听见有人进屋。

“何人藏匿在此?”那人感官显然敏锐,吉尔伽美什明明躲在暗处,却立刻被发觉了。他倒也不慌不忙,光明正大提着酒罐走出来。

 

“原来是王爷。”来者身躯魁梧,模样瞧着像个青年,见到吉尔伽美什却也不下跪,甚至稍稍皱眉,“不知道殿下来此药房有何贵干?”

吉尔伽美什只是觉得他的态度稀奇,罕见地没有对这等无礼之徒发怒:“我来找长生草。”

“长生草在赢得大赛之后自会交予殿下,师父应该已经表明这一点了。”

“我只是想瞧一瞧它的模样,确认是否真有其物。倘若时臣并未得到此物,只是借此耍弄我,那我大可一走了之。”吉尔伽美什诡辩道。自然,他知道长生草必定在时臣手里,只是想个法子为自己开脱。“你刚叫他作师父,你又是何人?”

“在下是远坂门下弟子,言峰绮礼。”言峰顿了顿,补充道:“此次与师父一同参加圣杯大赛。”

吉尔伽美什仔细打量他了几分,忽然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我在府中见过你和你父亲。”

“正是。家父是时计塔派来的裁决者,在殿下与术士签订契约时必须在场。”言峰并不改色,“可否请你把酒放回原处?”

吉尔伽美什晃了晃酒罐,大有不从之意:“时臣说过,他府内的东西任我享用。”

“你手中拿的酒是我的藏品,并非时臣师的。”

“哦?”吉尔伽美什略感稀奇。那排酒比时臣之前献给他的那些还有高级许多,结果竟然是他弟子所藏,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瞒着老师私藏如此美酒,你如此青年俊才,看不出却是个不肖子弟。”

“这处药房是老师分给我的私房,你在此处寻不到长生草。”言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整理起他先前翻乱的瓶瓶柜柜,“再者,我只是收藏美酒,并未亲自品尝过。”

吉尔伽美什伫立不语,只是看着言峰规规矩矩地收东西。“着实有趣。”

“甚么有趣?”言峰并未回头。

“你这人有趣。”吉尔伽美什放下酒,“还给你了,反正今日我已经饮够了美酒。不过我有一事相问——你不是远坂门下的嫡传弟子吧?”

言峰倒也不否认。“如何见得?”

“你与时臣那厮行为处事一看就相差甚远,想必不是从小就养在门下的弟子。”

“我原本在乾坤派的李书文门下学习八极拳,后来被圣堂寺收纳,担当小职惩奸罚恶。”言峰略一思索后如实相告,“两年前,家父觉得我在圣堂寺替天行道的几年杀业太重,送我来远坂门下学医。这样将来救死扶伤,也算积些阴徳。”

李书文和圣堂寺吉尔伽美什都略有所闻。前者是个厉害人物,参加过上一届的圣杯大赛,几近拔得头筹。后者是当今武林中的过激派组织,时而助衙门捉拿十恶不赦的逃犯,时而肃清朝内异教徒。江湖内近几年腥风血雨,基本都是圣堂寺在背后作祟。言峰称自己杀业太重,未免不是真话。可不知为何,吉尔伽美什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蹊跷。

“照你所说,你便是你父亲和圣堂寺手下一枚小卒,指哪跑哪,根本没有自己的意愿?”

“我——”言峰张口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驳起,“我听从他们安排,并无不满。家父说这也是为我好。”

“笑话!你只是被他们利用而已。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为你好罢,”吉尔伽美什改变主意了。他拿起酒罐,掀开瓶封:“哪有费心搜刮来的酒却不喝的道理,你我今日就在这里把它饮完,一醉方休。”

“殿下在说甚么话——”言峰一惊,“我没有在此花天酒地的余力,我还有时臣师托付的要事在身。”

“那么改日再约也可以,”吉尔伽美什难得地宽宏大量,“还有,不要称我为殿下了,听着就烦。下次直呼名字便是。”

 

 

圣杯大赛已经开始三日,言峰在夜里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地想吉尔伽美什那日所言。他说他不过是个卒子,被时臣师,圣堂寺还有父亲轮番利用,自己却毫无察觉。实则,他对被利用一事一清二楚,只是自己选择跟从罢了。但吉尔伽美什所说也不无道理。他不清楚究竟做什么才是对自己有益处的事——他尝试了这么多职务,却仍然对自己的内心所向一无所知。

 

大赛第一日,他根据时臣师的安排,派与他缔结契约的哈桑前去攻击远坂府,然后被吉尔伽美什一举击败。这样一来,他名义上便暂时退出圣杯大赛了。众人皆知,失去了打手的术士在接下来的大赛中独步难行,他已与退出无异。

 

言峰晚上归房,果不其然又看到吉尔伽美什占领了他的椅子,桌上倒好了两瓶酒。看来今日是躲不过了。

言峰叹气,坐在他对面。

 

“你是妖,我是人。人魔殊途。”他直言不讳。

“你这术士嘴里不干不净,谁是妖魔鬼怪?”吉尔伽美什面露愠色,却也没有真的生气,“怕是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妖。再者,你从哪里听说此事?”

“大赛第一夜过后,这冬木城里人人都知道了。人是不可能有那种力量的。”

“啊,你是说我的宝库。”吉尔伽美什仰头喝完第一杯酒,“我毕竟生为金鸾神族,与你们这些凡俗之人确实是有天差地别。”

“说起来,我有一事相问。”言峰沉默片刻后,慢慢开口,“你既然已经贵为神族,为何又非要得到长生草不可?”

 

吉尔伽美什放下酒杯,响声突兀。他这才想起来,自从来冬木城之后,还尚未跟任何人说过自己要得到长生草的缘由。

“正统金鸾神族,百五十年渡一次劫。因我父亲为人类,我只传得母亲三分之二修为。百年就要渡一次。”吉尔伽美什望着夕阳,回想起之前友人活活死在火中的模样。“金鸾一族渡劫,胜则一举飞升成神。败则要么被劫火烧死,要么虚度此前光阴。百年间最重要的人、事,通通都要忘记。倘若我渡劫失败,这几年间练得甚么绝世武功,又或者娶得倾城美女,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我要借这长生草替我渡劫。”

“倾城美女不是妖怪,活不得那么久。武功忘了也可再练,你大可不必担心。”言峰实话实讲道,根本不去抓吉尔伽美什的话背后涵义。

吉尔伽美什被逗笑出来。“你这人真有几分意思。我见过的凡人中,没有一个不贪图金钱美色,权势力量,你倒潇洒,劝我忘却便忘却了罢。”

“我在圣堂寺时时常受教,斩断凡尘念想并非难事。”

吉尔伽美什大笑起来。“笑话。我见过真正的出家人,眼神与你大不相同。”

 

“此话怎讲?”言峰不禁发问。二十年来,他不近女色,不好饮酒,一心只读圣贤书,练八卦太极拳。就算不是师父门下冠筹,也算是个中翘楚。那些师兄师弟为世俗欲望所累,没有一个比他更像出家人。

“世人都道真正的出家人眼内皆空。所谓空空色色,色色空空。错也。”吉尔伽美什坐下,往面前的瓷杯中重新注满酒。“真正的出家人眼中是满的,就如同这杯茶。就是因为见过世间种种,看破红尘,识遍人间冷暖,才要断尘念,舍凡俗。将那份‘满’看在眼里,却不留在心里。”

言峰向来聪颖,却仍是一知半解。他不觉得自己的‘病根’是如此简单明了的道理。“在下愚钝,还请赐教。”

“你眼内空空如也,绮礼。这是因为你根本还未踏入过世间,领会过它的良辰美景,丑恶多端。你还未得知欲望的形态,又怎么能摒弃欲望?”

言峰反驳他受圣令替天行道,死在他手下的异徒数十有余,不能算是未踏入过世间。又被吉尔伽美什一口打断:“你早已不是志学之年了,却还不如三岁小儿懂得多。他们知道追天上的风筝,捞水中的月亮。你倒好,两耳不闻窗外事,唯父亲与师傅的命令是从,却从未以自己的意志行动过。你这一生,恐怕还未曾领教过何为愉悦,何为欲求。”

说到快乐与欲求二词,言峰脸上却罕见地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你怎可让我染指如此堕落之事?”

一刹那,吉尔伽美什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望着他。“欲望的形态不止一种。我何时说过追求愉悦便是堕落之举?你将愉悦定义为堕落,这又是甚么道理?”

言峰脸色一青,下意识拿其它话搪塞过去:“追求愉悦之举,一般指的都是云雨之事……”

“我方才已经说过,欲望的形态千奇百怪,何必要拿这些框框架架将固定住?”

吉尔伽美什看到言峰通红的脸色,仍是觉得好笑,便转移话头。“说起来我有一事好奇。失去了搭档的术士能否再次在大赛中与他人缔结契约?”

半晌后,言峰缓缓颔首,“理论上,此事可行。”

 

 

言峰站在桌前,月色挡不住时臣脸上的谴责之意。“偷袭卫宫宅邸,擅自袭击他的夫人和家仆一事,我仍是希望你能够事先禀告我。”

“弟子承知。实在是难表歉意。”言峰深深地鞠躬,“还望恩师恕罪。”

那日他本是下了杀心去的,想必早些解决这些累赘就能早些与切嗣对决。谁想半路受人阻碍,以至事情败露。

“绮礼,我懂得你用心良苦。可惜我现在意下与卫宫合作,此事实在不妥。”远坂顿了顿,“你离开冬木罢。”

 

言峰答应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果然不到片刻,吉尔伽美什悄无声息地现于身后。

“你真要走?”

言峰站起身。“你来的正好。随我来,我有一物想让你一见。”

 

他们在远坂府中几经周转,来到一处僻静书斋。言峰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与吉尔伽美什一同潜入。屋中空旷,除了书柜外只摆了一个屏风。言峰在屏风上稍作比划,触动了甚么机关,一个暗格从墙后打开。

吉尔伽美什上前仔细端详,黑暗中却也看不真切。“这是何物?莫不是长生草?”

“是,也不是。”言峰将墙中盒子取出,赫然是一卷蛇蜕。

吉尔伽美什脸色一沉。言峰则娓娓道来:“你寻找的长生草正是在这条蛇的肚子里。可惜它吃了之后只留下这套蜕皮,药草本身是无处可寻了。”

吉尔伽美什仍是没说话,言峰估摸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便继续说了下去:“按照时臣师的打算,他当然不打算直接将蛇蜕给你,毕竟这肯定是无用之举。但是如果获得圣杯,通过时计塔的力量,肯定有办法将长生草的精髓从此物中提出,你也就能得偿所愿。”

吉尔伽美什咬牙咬了半晌才终于出声。“那厮自己的愿望呢?”

“时臣师本身并无甚么需要实现的愿望,光是得到圣杯这一名誉便已让他心满意足了。”

吉尔伽美什忽然笑出声来。“好。很好。那么我也不必顾忌甚么了。问题是绮礼,你向我奉出真相,是想让我借此留你一命么?毕竟你和时臣在此事上是同舟共济的共犯,竟然一同欺骗我至此。”

“不敢。”言峰单膝下跪,“我意在请你与我缔结新的契约。”

 

吉尔伽美什听了这句话,内心是求之不得,面上却仍是端着:“哦?这又是为何?”

“那日你与我道明欲望的形态,我兀自思考了很久,却终是没有答案。我想大约这样行事下去是不行的,如果继续听命于他人,我永远也无法到达自己的所行之地。”

“因此你决定要与本王契约么…哼,倒也不算多么新颖的主意。”吉尔伽美什还在故作矜持,实则兴奋至极,“那么接下来干甚么?你也知道,光是一纸契约是不够的罢。”

言峰自然深知他意。

 

两个时辰后,二人在远坂厅中再次会面。

“但愿时臣师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言峰擦拭滴血匕首,脚下的尸体死状可怖。

“你父亲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气活过来了。”吉尔伽美什戏谑道,甚至伸出脚尖去点死者头部。

言峰制止他。“切勿掉以轻心。我们还须清理痕迹。”

吉尔伽美什莞尔一笑,靠过言峰肩膀。俩人在厅中勾肩搭背耳鬓厮磨,好生不成体统。幸好此时已近傍晚,府中并无人员来往。这时只听窗外一声雷响。可是天朗气清,何来雷声?

 

吉尔伽美什忽然收起笑意。言峰一本正经揽着他,却看到他脸色突变。“怎么了?”

“我劫数将至。”

 

 

如吉尔伽美什所言,再过一个月不到便是他的百岁生辰,同时也是劫数。不过圣杯大赛也只剩不到一月,算来应该勉强赶得及。

 

缔结契约后,言峰有自己的考量。他虽觉得自己与吉尔伽美什称不上甚么高山流水遇知音,但也算是情投意合,如果吉尔伽美什在劫数中落难,活不过这一劫,对他也没甚么好处。何况他才刚开始求道之路,还需要吉尔伽美什助他一臂之力。因此他打定主意要救这金鸾神族一命,就是按照时臣先前的计划,赢得圣杯后,向时计塔要求从蛇蜕中提取长生草,或者让他们用别的手段取得类似的药物。他并未告知吉尔伽美什此事,恐怕对方知晓后反而笑话他,区区一届凡人却替一个神仙操心。

 

尽管劫数降至,吉尔伽美什仍然悠哉游哉,直到比武日前夜才回到府中。他在上一回比武打败了人称征服王的伊斯坎达,好不得意,声望也是逐日渐长。城内有传闻说他看中了与卫宫切嗣作搭档的女剑士,阿尔托莉雅,还命人送几车玫瑰上门疯狂追求。言峰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但他向来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只是吉尔伽美什行事实在是过于鲁莽,会给他带来许多不必要的危险。终于到了比武日这一天,言峰不得不在上阵前给他忠告。

 

“你专心对付自己的对手便好了,管我作甚?”吉尔伽美什不耐烦道,“我想让她屈服于我,跟我把她教训得落花流水,两事并不冲突。”

“只是让你谨慎些。况且那名女剑士也算是武功高强之辈,小心驶得万年船。”

吉尔伽美什送他一个白眼。“她再强,能强得过本王?倒是你该小心卫宫那些阴招,你要赢便赢得漂亮些。打不过便给我一个信号,我好来救你。”

言峰知道他后半句是玩笑。吉尔伽美什知道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主动求救,当然吉尔伽美什的尊严也决不会允许自己做出求救这种事。

 

擂鼓声渐急;比武开始。

 

卫宫先发制人,一上来便暗器齐发,看似的明攻实则都是为发射暗器毒针打掩护。那毒针险恶非常,之前已经使中过此毒的枪兵术士内脏具焚,口吐鲜血而亡。言峰深知毒针虽小,哪怕只中一针就无法可想了,因此早有准备。他的法衣为此而定,从上到下皆是刀枪不入的软猬甲,毒针进不了分毫。卫宫发了几针发现他丝毫未受影响之后也判断出他穿着防身器具,再加上言峰之前攻击卫宫宅邸时显示出的武功,一直不敢近身,只好保持距离再寻破绽。

 

话分两头。吉尔伽美什这边与其说是不分伯仲,不如说是吉尔伽美什根本无意取那女剑士性命,因此手下留情,并未瞄准她的死穴打。他的‘王之宝库’也只展开了四成不到,若是全部展开,分秒之间取走她的性命并非难事。阿尔托莉雅这边却是着实想要吉尔伽美什的命:先前征服王举办酒宴,吉尔伽美什在言语上对她好一番轻薄,当时就把她气得不轻,今日借比武必须要出了那天的一口恶气。她也是一边拉远距离一边观望,寻思何时使出绝招才是最佳之举。吉尔伽美什的攻击乍看单调,实则是天罗地网,无所不包,基本并无他的刀剑命中不了的角度,因为‘门’无论在哪个方位都可展开。但是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对她不利。不过,像王之宝库这样的攻击必定存在一个‘无伤圈’,且这个无伤圈的半径必定是极其靠近吉尔伽美什自身的,不然宝剑会有伤害他本人之险。看破这一点后,阿尔托莉雅只好孤注一掷,到足够接近无伤圈之后再与吉尔伽美什进行白刃战。

 

言峰不止靠软猬甲,用藏在法衣中的数根黑刃也足够躲过卫宫的暗器,始终算是游刃有余。卫宫精通一门邪术,该法术可操纵时间,因此动作比常人要快上数倍,见言峰能躲过如此密集的攻击却依然毫发无伤,内心好生惊讶,不禁思索起其中缘由。这一思索便露出了破绽,言峰数步并作一步,十几米的距离被他在分秒间缩短了,动作仿佛平移一般。卫宫一低头已看见言峰的拳头到了胸前。这一拳纵使是天神也躲不开。

 

卫宫身子好像断线木偶一般飞出去。撞到擂台的栏杆边上。人群轰动,皆以为胜负已分。

 

尽管负伤累累,阿尔托莉雅终于设法近了吉尔伽美什的身。正如她所料,双方打起白刃战来竟然是她占上风。不到片刻吉尔伽美什似乎也放弃了跟她玩乐的打算,两人拆了十数招后他忽然跃开丈余。一扇门在他右手处打开,似是要取出甚么道具。阿尔托莉雅摆好架势,‘誓约胜利之剑’已蓄势待发。

 

言峰观察了卫宫几秒,后者并无动静,他便转身开始往回走。未待他走出第三步,那卫宫却忽然死而复生,连发暗器攻向他未加防护的后颈。想必装死也是为了等待攻击他弱点的必要之举。尽管言峰确信刚才他已破坏了卫宫的心脏,现下也无暇思考,只好再战。方才为防护后颈,右手已经不慎中了一根毒针,好在肢体毒性扩散较慢,他仍有余力行动。如果破坏心脏并非可行之道,那就破坏卫宫的颅脑。卫宫这边则也是类似的想法,既然言峰的法衣无法被洞穿,只有瞄准他的头部。

 

吉尔伽美什抽出乖离剑,正要使出‘天地乖离开辟之星’,阿尔托莉雅忽然横砍上来,幸而吉尔伽美什及时闪身避开,不然这一剑已经砍掉他的右臂。两人互相拉开距离后,同时发动宝具。两股巨大的风压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到一起,如若不是观客席离得远,此刻已被掀飞。

 

言峰少了一只手的行动力,与卫宫再战并非像初始那样游刃有余,而卫宫也看破他的伤势,大胆地近身,发动时间加速之术,几根暗器按在手上,一触即发。言峰正要躲开,一阵狂风忽然袭来,将两人都震开丈余。

 

吉尔伽美什收回宝剑乖离,冷笑一声。阿尔托莉雅的修行毕竟不如他。尽管他一度很想看看这名亡国少女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但实在是不堪一击,令人耻笑。

 

那风压想必是隔壁吉尔伽美什与女剑士过招所致。一瞬间言峰忘记右手负伤,爬起来慢了半拍。正待他拔出黑刃防卫之时,卫宫却先一步到了他背后。三枚毒针顶着他的后脑。

 

“何必要杀我?”言峰笑道,“圣杯已是你的囊中之物。”

“像你这等极恶非道之人,留在世上只能是祸害。”卫宫握紧毒针,箭在弦上。

“能否容我死前一问?”言峰举起手,“你这般想赢得圣杯,究竟是为何事?”

“这是救世之举。你自然不懂。”

“救世?”言峰嗤笑了一声,不知怎地想到吉尔伽美什的话。他随后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疯狂与嘲讽。“就为了这种荒唐事,你——”

 

卫宫将三枚毒针一气刺入他脑部。“料你不会懂。”

 

 

吉尔伽美什拍拍他的额头。“绮礼?”紧接着又去探他的鼻息。

“没救了。”时计塔的裁决人道,“他还有一口气在,但这种伤势其实与死了无异,还是早些准备后事为妥。”

“正所谓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是么?”吉尔伽美什兀自觉得好笑,想不到绮礼死得如此草率,这也算是他的报应罢。

裁决人沉默不语。

吉尔伽美什站起身,“阿尔托莉雅败于我之后,切嗣那厮却忽然发疯要破坏圣杯,此举为破坏比赛规则。现在胜者应当是我。”

裁决人颔首。“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待会出去便宣布殿下为本次大会冠军。”

“慢着。”吉尔伽美什制止他,“言峰真的没救了么?”

“殿下的意思是?”

“我看倒也未必。”吉尔伽美什俯视着言峰的躯体,他全身上下除了头部以外似乎只有手臂一处负伤。“有人向我禀报说,在言峰与卫宫二人的战役中,卫宫负了致命伤却未死,这是为何?”

“卫宫身上有一神器,名为阿瓦隆,是那女剑士阿尔托莉雅从西域带过来的奇物,据说任何伤势都能治愈。”裁判人坦白道,忽然露出惊疑之色,“莫非殿下想要…”

“既然卫宫那厮已因违规被时计塔抓捕,那东西现在就落在你们手里不是么?”吉尔伽美什一语道破天机,“愣着干什么,赶紧用阿瓦隆把他治好。”

裁判人面露难色。“这恐怕…殿下确定要如此?”

“有何不妥?”

“即使是为了殿下,我们也不得贸然使用如此贵重之物。这件事——恐怕得依靠圣杯的权限才能实现。”

“哈,你们堂堂时计塔名震天下,给出的愿望可真是吝啬。”吉尔伽美什大笑起来,眼睛里却毫无笑意。“算了,我本来也对你们这帮小人没有任何期待。”

裁决人也不反驳。“规矩已经延续三百多年,愿望只能有一个。那么殿下的决定是?”

 

吉尔伽美什透过时计塔的高阁,望着窗外满天繁星。曾几何时他觉得身为神仙却要渡劫,这中间没有丝毫道理,但仔细想想其实也跟人类生老病死无异,神仙终归也要付出代价,何况神比人的寿命已经长出几倍。也正是因为人生短暂,弹指一挥间,他才想要见证人之业,以及他们实现愿望,与命运对视的瞬间。

 

“把他救活罢。”

 

 

言峰悠悠转醒,发觉自己躺在被褥上,先是觉得口渴头疼,过了好半刻才发现事有蹊跷。他脑部既已中了毒针,怎会还在人世?

床边传来书合上的声音。“你终于肯醒啦?”一只凉凉的手过来探他的心脏,“哎,这可好生奇怪。”

“怎么回事?”言峰问道,一只手也附上自己的心脏,竟然丝毫没有心脏鼓动之声。“吉尔伽美什,你对我使了甚么法术?”

“我才不使法术,这是时计塔的旁门左道。”吉尔伽美什挪开手。“话虽如此,你还活着就该感恩戴德了,下地向我跪谢也不为过。”

“你说…甚么?”言峰迷茫道,“时计塔?”难道吉尔伽美什拿圣杯换了他一命?

“当然了。你这愚笨的男人还真是让我费了不少功夫,”吉尔伽美什骂道,“要不是你掉以轻心被卫宫打倒,本王现如今说不定已经拿到长生草了。”
“那可真是…万分抱歉。”言峰道。他仍是十分迷惑,为何吉尔伽美什不惜担上渡劫的风险也要救他一命。这与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想要救吉尔伽美什是毫不相同的,按理来讲,救他性命对吉尔伽美什自身没有任何益处。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别想瞒我。”吉尔伽美什瞪他一眼,“你定是觉得,救你对我没有任何益处罢?那可未必。我说过,渡劫后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我飞升成神,二是死,三是忘却一切,从头再来。以本王的运气,未必过不了这一关。再说,我既已决定救了你,你便给本王好好活着,不要让我后悔。”

 

窗外雷声轰鸣。

“你劫数将至了,”言峰道,下床着衣,“待在时计塔这里不妥,我们换个所在。”

“不,就待在这里。”吉尔伽美什拉住他,忽然又收回手。他刚才还冰凉的的手此刻像火炉一般滚烫,身上蔓延过几道红纹,如同熔岩一般发红发烫。

言峰不禁发问,“怎么回事?”

“这就是劫数了罢。”吉尔伽美什望着窗外道,面上倒是风淡云清,“我待在这里就好。你走罢,走得远远的。”

言峰并未移动,反拉过吉尔伽美什的手。“神仙渡劫这等稀奇事也不是每日能见着,我倒想留下来看看。”,

“我让你离我远些!”吉尔伽美什甩开他,红瞳里仿佛喷出怒火。“本王才救了你,你想让我白费功夫?”

 

言峰还从未见吉尔伽美什如此朝他动怒,不免觉得有些新鲜。“你既然有自信不会死,让我走远作甚么?”

吉尔伽美什咬牙切齿瞪他:“什么时候学会强词夺理了,绮礼,我让你走便走,你——”他忽然跪倒在地上。他压不住本命火了,怕是片刻就要烧上来。

 

言峰将他拉起来,也不顾他的身体火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纵使这话听着再假情假意,实则也有几分真意在。“我若能尽到一分微薄之力也是好的。”

吉尔伽美什看着他虚情假意的温柔嘴脸,忽然就生不起气了。他恢复平常神态道:“那你告诉我,假如你拿到圣杯,想要许甚么愿好了。”

言峰凝神沉思片刻。他原本并无愿望,只是卫宫竟然想要救世,他唯独对此事是万万没有预想到的,毕竟他原以为卫宫与他是相似之人,实则大相径庭。想到此处,他心生一念:“或许把这冬木城毁了也是不错。”

反正这愿望不可能实现。

 

吉尔伽美什却笑了起来:“好。这个愿望好得很呐。我很是中意。”

言峰也跟着笑起来。要救国的他喜欢,要屠城的他也喜欢,吉尔伽美什的心意他真是从始至终都捉摸不透。

 

雷声渐大,似是要撕破天际一般。

“你该走了。”吉尔伽美什再次提醒。

“好,我走便是。”言峰承诺道,退后一步。他看着浑身发红的吉尔伽美什,知道他不过是在强撑。“你若是活下来,给个信号如何?我好回来找你。”

“我若是不记得你了,怎么给信号?”吉尔伽美什嗔怪他,“不如你吻我一下?说不定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会记起你。”

他本是说笑,谁想到言峰真的凑上来。他们深深地吻在一起,吻了好久。仿佛身处末日,而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一般。

 

“这样可以了么?殿下。”

“可以了。”吉尔伽美什将他推开,身体两侧长出金色翅膀,浑身喷出火焰,“再见,绮礼。”他的红瞳里带笑。

 

言峰转身,从窗外一跃而下。


TBC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尝试金庸风 射雕英雄传猴猴看 看得我废寝忘食

-虽然前半段都在过fz的剧情 但是我保证后半段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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