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將愛念做施捨

【锤基】北溯 04(西部世界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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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含倒叙及部分插叙 时间线混乱注意


 

由于这次检修,洛基生产的时间被推后,耶梦加得比原定迟了三天才出生。约顿人其实没有子宫,就连人工子宫也没有。而洛基的妊娠反应却是真真实实的——这又归功于编程部的辛劳。从阿斯加德历的十一月份到二月份(现实时间不过两周),他一直尽职尽责地呕吐,腹痛,最后三个月则每晚抱怨自己的脚疼和脊椎疼。耶梦加得在他的体内跟一个充气皮球似地长大——事实上可能的确是一个充气皮球。正式的生育场景其实是过场,毕竟游客是来见证王室兴衰的大场面,而不是来鉴赏产妇分娩的,虽然二者一样血腥。于是一段集体记忆输入过后,阿萨长公主呱呱坠地,所有人都预见她将有漂亮的金色长发和绿色眼睛,并赠与相称的珠宝首饰置于襁褓前。没人觉得洛基也该得一份奖励——除了索尔,赠送给他一万句对不起和一个长鲸吸海似的吻,将产后抑郁的王后吻得脾气全消。准确地说,是新任王后。

 

奥丁葬礼的那一天,举国上下丧钟长鸣。有人在远处渺渺地唱那句古老诗歌:北霜浓似雪,残蟒啸,月影消,既雨既天晴。既雨既天晴。

洛基穿着黑色长袍立于窗边,这一天轮到我乔装扮演侍卫长,因此从殿外看得很清楚。他的面色不悲不喜,像座高深莫测的蜡像。索尔从他身后接近他。他们交换了一个不平不淡的吻,新任国王将手放在王后当时六个月的肚子上,感受并不存在的生命。我忽然觉得我在窥看一对平凡眷侣的私生活,慌忙将视线移开。不久后罪恶感渐渐消退,我望着护城河水面,终于意识到幻象与事实相差甚远。这是一场秀,而且是一场无数接待员赌上他们自以为拥有的性命,创作者出卖灵魂,暴露本性的大型真人秀。舞台成本极其昂贵,入场费每日数万,打造费则是十位数不止。如果没有一个宏大的剧情展开与戏剧冲突,这里的一切就不配存在。

 

奥丁最后的长眠之所是欧根若瀑布,伫立在彩虹桥尽头,一望下去见不到底。按照阿斯加德风格的葬礼,死者要乘坐小船顺瀑布而下,肉体粉身碎骨,魂魄归还英灵殿。魂魄这部分倒有可能是真的,但事实是肉体一定会保存下来,因为欧根若是一条设计巧妙的人工瀑布,水下直通修复总部。在那里,不管多严重的外伤都会在数秒内完好如初。再者,瀑布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深,它在离河面五十米的地方就到头了,修复厂的屋顶是一面折射镜,硬是把一条浅沟变成了万丈深渊。

 

洛基从秋猎节归来的第五周,晨吐的迹象露出苗头。他尽力封锁消息,然而索尔还是知道了。洛基当晚从卧室失踪,索尔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直临欧根若的悬崖边上。洛基想将一切呈盘托出,每个观众都知道这一点,只有故事的另一个主角仍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他向索尔扔出这句话,像掷出一把冰冷的匕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我能干出什么。我们不适合——我不适合孕育后代。”他直奔主题。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索尔懵了,他得知消息的一小时内已经为孩子想了十一个名字,不过他没好意思征询洛基的意见。“你为什么会——为什么?”他努力组织语言。

 

因为海拉限令他在十天内回到约顿,不然她将马上发动总攻,而洛基已经辜负她的期待太久,他也不能大着肚子见新近登基的姐姐。然而剧本禁止他此时将真正的缘由说出来。所以洛基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试图用两眼深潭请求丈夫的理解。

“我会立他为王。女王,如果是个她的话。”索尔说,并谨慎地一步步靠近洛基,考虑到他的背后就是万丈深渊。“我发誓。”

“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洛基笑着摇摇头。“因为我不会给你生下任何后裔。像我这样天生畸形的人在约顿不多,生育风险极大,我不一定有命活下来。”他甩出杀手锏。

索尔果然退步了。

“好吧,”他说,“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但是如果你现在将耶梦——你将它打掉的话,一样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你不用操心这个。”洛基清了清喉咙,“我听说了你父亲接见华纳使者的消息,他们的公主芙蕾雅到了适婚年龄,有意往这边找寻夫婿。”

“什么?”

“你会娶她,”洛基替索尔道破天机,“她才会成为你的正统皇后,而她的孩子将被你册封为王。我会退居侧宫,回约顿待个几年。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可以偶尔来看——”

 “我绝不会再娶任何人!”索尔震怒地咆哮,一旁隐藏的观客们发出紧张的喘息声。“你以为我喜欢这种类型的婚姻?与其让我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当作棋子,我宁愿去死。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整件事是个错误,但是因为你,我才相信这场缔结是命中注定。命运安排好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遍——你哪儿都别想去。”

有几个心跳的时间,洛基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身后的斗篷被风刮得像一面战旗。索尔才注意到在这样的一个深夜,他竟然穿得全副武装。

“你拒绝让我走,只是因为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洛基抬起头,索尔看不懂他眼里的讽意。

“不是的,我——”

“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洛基威胁性地竖起一根手指,他的衣服下摆蹭着边崖的石头,索尔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

“好,”他说,“好。我不动了。你也不要动。”

 

“你刚刚管这个孩子叫什么?”洛基忽然问。

“耶梦加得。”索尔长叹一口气,“我们的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洛基慢慢咀嚼这个词的发音,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读得更悦耳。“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从那块高石上走了下来。

索尔神经紧张地瞪着他。

 

“不扶我一把吗?”洛基随意地问,好像一瞬间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我又不打算今晚就走。至于手术,最好安排在两天后。”

 

当然了,手术没能发生。海拉食言了,第三天她举兵进攻阿萨。奥丁在派遣大队女武神迎战的同时把洛基锁进了一座塔牢里,据说那座塔还关过索尔一个双目失明的弟弟霍尔德,但现在他已经不知所踪。

洛基坐在床上看书。以现在发生的惊天巨变而言,他的举止算是十分从容自若。由于房间在塔顶,因此采光良好,丝毫看不出是个盲人曾居住的地方。

洛基泰然自若的根本原因是他实在无法可想。一个月间洛基尝试了各种方法,他最后甚至考虑要不要从塔上直接跳下去,但那样的后果是他在成功流产的同时还会摔断双腿。而且索尔也严禁他这样做。他的丈夫在职务被女武神取代的几周内频繁地前往塔底私访洛基,颇有种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幽会感,只不过朱丽叶没有选择权。索尔偶尔会带点小东西给他遣散无聊——洛基手里的书就是其中之一。有一次索尔甚至带了一只白头翁,关在小巧的金丝笼子里。洛基惊喜地将它收下,试图将它训练成百灵鸟,可是第二天索尔再去的时候他已经将它放生了。“它就是不肯开口。”洛基轻描淡写地说,并很快转移了话题。在那些的夜晚里,洛基没有问过战争的事,没有询问姐姐的生死,没有问索尔阿萨人员的伤亡,相反他只是为索尔朗读那些他带来的书。“穆斯贝尔之北,阿萨丛林之南的苏略尔湖在五百年前的名字是诺恩湖,有三位女神寓居湖中;阿特洛波斯、克罗托和拉刻西斯。她们是负责纺织命运之线的神灵,一把剪刀,一卷丝线足以裁定一个人的一生……”

洛基和索尔都不知道的是,命运女神真有其人,因为编剧部的总部就设在湖底,这可以说是极为恶意的一个巧合了。只是他们的数量远不止三人。

 

又过了一个月,索尔认为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是提出正事的时候了。

“我后天晚上会过来接你,”他蹲在摇摇欲坠的树干上,晚风吹起他的金发。“我们要离开这里。你姐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上几十倍,再这样下去很快皇宫也不安全了。她真的不是神族后裔?”

“离开这儿之后我能去哪?”洛基无视了索尔的后半句玩笑,“再说你走了,你的国家怎么办?你前几天不是还挺想跟着布伦希尔德(*1)上战场为国捐躯?”

“去华纳。我先把你安顿好,生不生耶梦加得是你的选择,这一点我仔细想过了。如果生,我就陪你到她出生为止,如果不,我会等你恢复好再回来应战。”

“所以你妥协了?关于华纳公主的事?”

索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树叶在他周围沙沙作响。“你给我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未来不会再重复:我这辈子就只娶你一个人。无论我们有没有后裔——你都是索尔奥丁森的唯一合法伴侣。我知道你不在乎王后这个头衔。说实在的,我对王位也没有那么执着。但这里的人民仍然是我的责任。”

 

这一段值得让观众起立鼓掌。编剧部就是这么设计的——一个AI却用人类之间最真挚的语言进行深情告白。这几乎使人相信他是有生命的了。而我所能确定的便是尽管他的生命是假象,但是这份爱却是真真切切。既然苦乐都无形无态,没有虚实之分,那么爱情也应当没有。起码在这一瞬间,我如此确信。

 

但是洛基没有被打动。他的决心是铜墙铁壁,比在摩西攻势下的法老(*2)更甚。但那堵墙不是被上帝所筑,而是他本身。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任谁都难以说服他将它拆下来。他的性格早已将他的命运盖棺定论。

“我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洛基倨傲地说,声音冷得足以劈开夜色。“我要关上窗户了。你尽早回去吧。”

“等等!”索尔探过身子,可惜以那棵树的高度他仍然无法够到窗沿,“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如果孩子超过了三个月,你就很难再做手术了——洛基!”窗户并拢。索尔伸手扑过去抓了个空,倒是差点害得自己掉下树干。等他回到地面,窗帘后已经不再有人影。

 

索尔懊恼地一屁股坐在树根上:他真是想不明白了,一个月前口口声声说要走的难道不是同一个洛基?两个月前小声请求只要索尔陪同的人也不是他?那些夜晚里被噩梦惊醒,不枕着索尔的胳膊就无法入睡的人也不是洛基?他的丈夫被谁掉包了?洛基怎么可能是这些冷酷词语的始作俑者呢,他都要不认识他了,或者说,难道他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洛基?

 

然而时间继续推进。命运,或者说编剧部总是喜欢出其不意的安排,这会让游客不断产生新鲜感,激起他们将游戏进行到底的欲望——首席编剧是这么说的。Norse World(*3)跟其它的游戏没什么不同,剧本也终究要回归游戏里的本质去:提供娱乐感。因此海拉发起的战争不可能延续太久,最终以奥丁死亡,海拉元气大伤为结局在四个月后(实际时间两周半)结束了。洛基光明正大地从塔里出来,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同时被自动归类成了一个伟大的母亲。事到如今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再强行引产,这才有了一开始的那一幕。当然,每个客人都知道在约顿失势的如今,洛基留着孩子定是另有打算。但是行为部唯一关心的事就是在这期间,洛基没再管索尔叫过哥哥,似乎生育反而使他的精神正常了许多。

 

他们错了。

 



周五轮到我惯例休假,比起回到园区外的三层公寓,我选择在露天泳池的员工区要了杯马提尼。一个身穿黑色比基尼的棕肤女人走过来,在我旁边的吧台位落座。
我偏过头。“泰莎?”
“克里斯?”她摘下墨镜,“多么令人惊喜。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执行部那边的工作怎么样?”
“马马虎虎。”我向侍者示意续杯。过去的几个星期实在称不上顺利——不过作为我的前同事,她没有必要知道这一点。“编程部如何?”
“还是那么无聊,”泰莎耸耸肩,“你的转职没有改善这一点。”她开了个玩笑,话锋一转:“简又要升职了,听说是首席编剧,刚好是负责你那个园区,叫阿斯什么来着——”
“阿斯加德。”
“对,就是这个。”她打了个响指,一脸挪揄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你跟她有过一段。”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然而她似乎有点那么怀旧。告诉我,克里斯,转职之后,你有没有观察过阿斯加德园区的那几个主要角色?能亲眼看到他们的感觉很神奇吧,跟在编程部的时候不一样。当然,对你来说这段经历可能更难忘一些。”
我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她摊了摊手。“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发现!那么明显,明显得我都——”她做了个‘我的上帝’的口型。我则有点不耐她的蓄意卖关子了。“告诉我,泰莎。”
“阿斯加德的那位王子——是叫索尔吗?他的样子跟你可真是有八九分像。据我所知,福斯特小姐刚好在这个角色的设计团队里。”
我的马提尼掉在了地上。“什么?”

这事不能怪我。我在编程部待的时间已经久到对接待员的容貌不再敏感的程度,洛基劳菲森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公司一直在广告中大肆宣扬他的外貌我才会刻意去注意他的面部五官,总之,除了他以外的接待员在我的印象中都是面目模糊的一片。索尔给我最直接的印象是那头长金发和那身肌肉线条过度梦幻的盔甲——至于他的相貌特征,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过。

泰莎再度耸肩,露出一个‘你们男人’的表情。我则窘迫地弯腰去捡马提尼的玻璃碎片。其实这件事能说明很多东西。不过看来我下午的休假泡汤了,因为诺恩湖的女神有必要给我一个解释。


“0816是我六年前留在设计部的作品之一,”简·福斯特放下手里的控制板,同时对我身后的实习生点头。我目送着那个女生离开,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你把他弄成了我的一个克隆人。”
“其实你们的相似度不到百分之八十,”简辩解道,双手抱在胸前,“他是长发你是短发。他有胡子你没有。他的肌肉净重两百磅,你的可能一百磅都没有。”
“最后一条有点伤人,”我抗议道。“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完全可以去总部起诉你。如果这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没人跟你有私人恩怨,”简笑了,“不管你信不信吧,我真的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本来0816都要烂在设计部的地下室了,结果谁能想到安东尼把他挑了出来?他认为索尔这个角色非0816不可,因为他具有索尔该有的一切男子阳刚之气——别太得意了,这不是在说你。”

安东尼是阿斯加德的首席编剧——好吧,他是首席编剧。
“但别人仍然能从他身上看出我的样子不是吗?泰莎就看出来了。”

“你今年多少岁了?”简突兀地问。
“三十三。”
“那么我设计0816的时候你二十七岁。”她忽然走近了,抬起头仔细盯着我的脸庞。我感到略微的不适,并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头移开了。“你一点都没有老。真是神奇,你甚至看起来比索尔还要年轻,明明他才是一直停留在二十七岁的那一个。”
“或者说一千五百岁,”我耸耸肩。“也许是那头长发和胡子吧,使他看起来显老。”
“你没参加公司的永生计划吧?”
“没有。”我答道。
她似乎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只是……没有这个需求。我又不是亿万富翁,没有什么非得留下来的精神遗产。”
“那就把阿斯加德的一切当做你的精神遗产吧。”简拢拢衣领,坐回电脑桌后。“希望你在执行部干得开心。”

“最后一件事,”我停在她的工作台前,拿起那册装订本。“这是什么?”
“是结局。”简将它夺了回来。“安东尼走了以后,我续写了阿斯加德园区的最终结局。我将它命名为‘诸神黄昏’。”


TBC


-*1:布伦希尔德:私设女武神的名字

-*2:摩西试图劝说拉美西斯法老放以色列人走 但是上帝筑起了他的心墙(hardened his heart) 使他无数次拒绝摩西的请求

-*3:Norse World:园区总称,可以翻译为挪威世界或者北部世界,雷神本就是源自挪威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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