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永远的西西里

【夏五】成神之日

-六眼有自我意识if 有私设,1w+

-从非常奇怪的第一视觉看夏五的故事

 

00

 

距我第一次降世,已过去一千八百年。

 

一千多年间,我总共凭依于人身五回,粗略计算,大概每三百年一次。做“眼”不比做人类更容易,也不比做咒灵更痛苦。就如种子无法选择自己被播种的土壤,我所遇见的土壤也不总是适于被栽培。所幸这一千八百年来,我的本意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我作为六眼受肉的最终目的,便是不惜一切手段,成为决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物所打倒的“最强”。

 

若要成神,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01

 

我第一次诞生在五条家时,很不巧,遇到我已经耗尽了宿主的全部运气,因此他并非无下限术式的持有者。男孩能看到咒灵,自身的术式却不足以他对此加以干涉,只是懵懂知晓自己有与他人不同之处,却并不明白这份力量源自于我。最初几年,他理所当然以为别的孩童与他一样,能看见身后景色、动物的骨骼、咒力的流向与汇聚,以及人们直视他的眼睛时所泄露出的不适。这些都只是六眼的冰山一角。在他十岁生日当天,我决定向他展示这份力量的真相,便引他走到镜子前。

 

时值午夜,因此镜子摔碎的声音并没有引来太多注意。镜子的碎片在地上散落,反射,映照出少年惊恐扭曲的脸庞。怪物!他嘶声尖叫道,惶恐万分地捂住眼睛——属于我们的眼睛,好像要捂住装满怪物的潘多拉之盒。

 

有何不妥?我从他脑中浮现出来,循循劝导:这双眼睛能助你观前瞻后,通读凡人不能见之物,所顾所望之处皆是你的领土…究竟有甚么可怕?睁开眼睛看看我,看清你自己的力量,我会引你走向前所未见的世界。

 

他仍然跪在地上,没法理解为什么脸上凭空多出来四只眼睛,也没法理解为什么脑海里会出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很快,他把这种现象归咎于唯一的解释,那便是自己发了疯。

 

他完全拒绝与我对话,我便也放弃了与他交流。这孩子没有天赋,我姗姗来迟地意识到,更令我失望的是,他对力量丝毫不渴望,甚至怀抱一种畏惧的心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这种人如何能助我登上神座?同时我也领悟到我作为六眼,纵使再法力无边,终究也是一只寄生体,只有凭依在有能力使用我的人身上才有机会封神。而无能之人,以及无法参透我的价值之人,对我没有用处。

 

十岁生辰的第一天,第一代六眼因精神异常在五条家宅内自杀。死相可怖,如被厉鬼附身。据仆人所述,他拿镜子碎片割开了自己的眼睑及眼部下方的位置,仿佛那里长了他人看不到的肿瘤。我的初代宿主到死也未曾知晓他身上真正的诅咒源自他的弱小。他的咒力不足,一旦开始给他灌输新的情报,他便无法自如操纵六眼所看到的“范围”,别说那些魑魅魍魉,就连自己身体结构上的真相,他也无法承受。

 

这便是我的第一次失败,而我发誓绝不会再让这样的屈辱重演。

 

等待轮回的日子里,几百年只是弹指一挥间。日本迎来了平安盛世,而我也终于迎来了兼备无下限术式的宿主。五条观彦的力量的确足以驾驭我,只是自八岁起学会运用无下限术式之后,他便沉醉于六眼为他带来的全能感中无法自拔,不再试图去探索更深处的咒术奥妙,而是以此作为提升家族地位的筹码。术式还未成熟之时,他便急着向同为御三家、作为咒术界顶点的禅院家主发起挑战。观彦向来为人自傲,最后也正是因此而死。在与禅院家主的决斗中,棋差一着的观彦,被禅院家主以性命为代价召唤出的、数百年来都未曾有人成功调服过的式神咬杀殆尽,连全尸都没留下。

 

观彦的事给了我第二个教训。强者之外自有更强者。而我在通往最强的道路上,除了不断磨练自身以外,仍需留心提防宿主周围具有威胁性的人物,以便在必要时刻将其斩除,以绝后患。

 

1989年12月7日,我第六次现于世间。根本用不着试探或等待,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观测到了这个婴儿身上洪流一般的咒力,以及刻印在他体内的无下限术式。五条悟很强,也许比我之前的任何一任宿主都要强。在他出生后的数十秒,我已经得到了我所需要的一切情报。如果我有‘喜悦’这种能力的话,那么恐怕此时的我甚至比落魄多年的五条家长老们还要欣喜若狂。

 

这一次,我的宿主定会与我一同登上神坛。

 

02

 

多年以来,与其说是我臣服于宿主,不如说是宿主臣服于我。通过使用我的力量,五条家的血脉不自知地成为了我的奴隶,而不清楚真相的家族长老们还为此沾沾自喜,以为我是一种不索取代价的天与咒缚。只有宿主们知道生为六眼本身就是一种诅咒。比如五条悟,他对此便很清醒,不会误以为别的小孩与他一样能看见百米开外心怀鬼胎的诅咒师,或是无数以杀害他为目的展开的咒术。

 

五条悟也是头一个会主动与我交流的宿主。第一次听见我在他脑子里发表高谈阔论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平淡,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他是否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后来他把下人遣退,独自一人打坐的时候,用与仆人对话一样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原来你有自己的意识。从多久以前有的?昨天开始,还是几百年前?

 

他问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惊诧之下我回答了他:自一千八百年前。

 

一千八百年。他显得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才说:那这么久来,你肯定过得相当无聊了。毕竟我才六岁,就已经觉得这个世界无聊得要死。

 

无聊不算什么。我答道,只要最终的回报经得起我的等待。

什么回报?

成神。

你说什么?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我会进化成为完美的生物。而你,我的宿主,也会跻身为这世间的最强。

哦,这个啊,六岁的银发小鬼挠了挠脑袋,可是我对成神不感兴趣诶。我只想要一个朋友。


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觉得我的人生太无聊了。你是六眼,活了这么多年,肯定见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了。这些人里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有朋友吧?为什么我没有呢?

……大概因为你是,五条家的咒术师?

不,因为我有你。五条悟的语气忽然变得顽劣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孩儿了。是你的存在害得我没有朋友。所以作为补偿,你要和我做一个交易。

我颇感有趣。什么交易?

 

你的力量虽然很强,但若不是我来使用也成不了最强吧?而我想要一个朋友。如果你能帮我找到这样一个朋友,我就发誓一定会成为最强,作为回报。

 

臭小鬼,说得轻松。我感到有些好笑。成神是发了誓就能办到的事吗?但五条悟的确是片值得栽培的土壤,恐怕往后一千年我也不会再次遇到如此具有天赋的宿主了,不如把握时机。

 

我答应了。

 

 

03

 

约莫三百年前,我记得那种一点燃就会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东西就已经从另一个东方国家传到了日本。但二十一世纪的男高中生似乎比那种鞭炮更加易燃易爆,有时甚至会为了一个宽敞空旷教室里的座位大打出手。五条悟坐在窗边唯一能看到樱花树的座位上,面色不善地转向刚进教室的男生:麻烦你再说一遍?

 

所以说,这个座位昨天是我在坐。黑发男生虽然面带微笑,但我看出那恐怕不能被称作真正的笑容。男生继续道:五条同学,只因为你开学第一天就缺席了,不代表这里的座位表应该一日一换。请你把座位让出来。

 

如果我不让呢?

 

那么我只好请你到外面去讲讲理了。

 

五条悟从座位站起来。他此时的身高已经逼近一米九了——有时候光靠这一招就能起到威慑作用,但黑发男生丝毫没有退缩。五条悟伸了伸手臂,又抻了抻腿。好啊,走吧。我们去外面讲道理。

 

两人一走到高专结界外,立刻各自跳开十米远。五条悟架好招式,黑发男生却仍然双手插袋。五条悟大为困惑,又不能丢了面子,只好在背地里嘀嘀咕咕,这人什么来头?一边悄悄吩咐我:分析这家伙的术式。

 

我照做了。正好我也到了该对五条悟的同龄术师留个心眼的时候。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男生身上的咒力总量远超出我的预期。不过说是他身上的咒力似乎不太准确,这些咒力质量过于浑浊混杂,与其说是咒术师的咒力,更像是咒灵身上发出来的。

 

咒灵操术。特级水平。我一边为五条悟汇报,一边想起一些不快的回忆。咒灵操术某种意义上比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更加难对付,不过这只是高中男生间的小打小闹,应该也不至于使出什么同归于尽的招数。而且就目前的术式掌控度而言,还是五条悟略胜一筹。我于是放下心来观战,俩人打得很尽兴,大有从上学时间打到放学的意思。差不多一百回合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与五条悟十年前的约定。由于时间过于长久,恐怕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傍晚,五条小少爷收拾完行李坐在新宿舍里,另一名男生竟然敲门送来碘酒,说了句我觉得你的伤口可能需要消毒,转身就走。走出去半步,又倒回来一步说对了,我叫夏油杰,住你隔壁,没事儿少来找我。

 

五条悟站在门口目送他关上门,过了一会儿才坐回自己房间。我跟他说了许多话,主要是关于夏油杰所拥有的咒灵,哪些需要提防,哪些不足为惧,但他完全没搭理。半夜,我以为他终于睡着的时候,五条悟却开口了:你觉得他的实力比起我如何?

 

很强,几乎是不相上下。

性格呢?

什么?

我说,他的性格如何?

我不禁感到恼火;有种被摆了一道,羞辱了一把的感觉。我说:六眼能看穿他的身高体重和术式,但是有关人格的情报是得不出来的,你应该也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吧,你觉得他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吗?

 

也许吧。我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夏油杰不是御三家的咒术师,他们彼此为敌的可能性很小。当然,除了今天这种情况以外。再说让他们成为朋友,总比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有劲的敌人要好。

 

毕竟,一个“朋友”对于我与五条悟的封神之路来说,是不足为惧的。

 

 

04

 

夜蛾收了假条,批了个准字。五条悟盯着夏油杰走回来,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夏油杰说:我明天要请假。这是他入学一年以来第一次请假。

去干嘛?

盂兰盆节。父母喊我回去参加祭典。

祭典上有什么?

这家伙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我敏锐地捕捉到夏油杰蹙起眉头,结合以往状况来看他恐怕又想给我的宿主一记上勾拳了。我正要出声提醒,夏油的眉毛却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有烟花。他说道,显出一种习惯了的,无可奈何的耐心:还有金鱼和金平糖,很多好吃的……

 

不出所料,在听见糖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朝夜蛾举起手:老师,我也要请假。

你怎么了?

我发烧了。

什么时候?

就刚才。哎呀好烫,不行我要死了。杰可以作证。

……

 

就这样,五条悟屁颠屁颠翘了课,跟夏油杰坐在充满了庶民的绿皮火车上回了老家。上路前,夏油杰约法三章:行李你要自己提,见到我父母时要用敬语,可以睡我房间但你要睡地板。五条悟一面应着好好好,实际上根本没听,注意力全在车外起伏的山峦上。我想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色。山峦隔得太远,就连我也没法给出详细的情报,五条悟才得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单纯地坐在这里眯起眼看风景。

 

两人到家放了行李,五条悟的敬语说得蹩脚,夏油杰在一边听得又好笑又好气,赶紧扯着人进了房间,衣服都没换就开始打游戏。这一战打得昏天黑地,最后以五条悟的一发K·O结束。夏油杰累得连上床力气都没有,两人放下手柄就躺在地上睡了一觉,再睁眼竟是被鼓乐声吵醒。

 

五条悟像待遛前的狗一样窜出去,夏油杰则是后面拽着缰绳上气不接下气的主人。紧赶慢赶总算到了祭典,五条悟这个也要看那个也要看,这个也要买那个也要买,这个也要吃那个也要吃,别说夏油杰,连我也差点累得宕机。五条悟自然是没带钱的,以至于差点跪下来求夏油杰帮他买最后一支苹果糖。黑发男生说那你要叫我三声夏油大人才行,五条悟当场趴在地上作参拜状,用整条街都能听到的声音喊:夏油大人万岁!万岁!万——夏油杰反手就将拳头大的苹果糖堵进他嘴里,恼羞成怒外加咬牙切齿:闭上你的臭嘴!烟花就是在这个时候炸开的。

 

祭典开在山脚,要去到尽头的坡上才能看得清烟火。夏油杰说人多,你跟着我。他拽住五条悟的手,艰难地在人群里开出一条路,走到山坡上才有空回头,这时才发现五条悟的脸颊像仓鼠一样上下滚动,仍嚼着剩余的苹果糖。杰,这个好好吃啊。升起的烟火碎在他眼睛里。

 

夏油杰又蹙起眉头了。但这次他的表情比起以往不太一样。我一时摸不清他的目的,只知道他忽然靠得很近。近到五条悟不自然地崩直身体,悄悄在脑子里问我:他想怎样?打架?恶作剧?

 

我一时没有回答。并不是我不对这个局面感到紧张,而是因为夏油杰靠得实在太近了,近得我除了他的脸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别说他身后的人潮,烟花,就连他身上的咒力流向也完全看不清。六眼是有限定范围的,就如同我无法解析火车窗外千里远的山峦,过于靠近本体的物体情报同样无法被我读取。由于我一直没有发出警报,所以五条悟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任由夏油杰的脸越贴越近。

 

他轻声说:不要动。

杰?

你脸上…对,就是这里…有一点糖屑。

他用指腹刮过五条悟的唇角,在指尖搓了搓,若无其事道:刚才沾上的。

 

这是什么?新的攻击方式吗?五条悟呆在原地没有说话,全身的齿轮都卡住了,只有我还在勉强运转。

 

刚才那一瞬,我确实以为夏油杰要吻他。

 

05

 

到处都是血,血,血。红色吞没了一切。血液像有磁力似地不断朝外被吸去,已经没有足够的份量供输到视觉神经了。千年前五条观彦的死状在我眼前重演,仿佛同样的失败重蹈覆辙。但是五条悟比观彦强得多,聪明得多,有潜力得多。我不会允许他在这里停下。他还没完成与我的誓约。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呢。

 

我用仅剩的力气命令道:五条悟,你给我站起来。

我不行了。你也看到了吧?他太强了,就连你也完全无法捕捉他的移动轨迹。五条悟自嘲地笑笑。这家伙,是我们的天敌啊。

 

他说得没错。就连过去一千八百年间我也几乎没有遇到过禅院甚尔这样的天与咒缚,咒力完全归零的他在我的判定系统中等同于一个透明人。不管他藏身在哪里我都无法先一步解读,更别说预防他的攻击了。我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但是五条悟还没有败;他的力量不止于我。他还有更多。

 

你要放弃了吗?我恶狠狠地质问。你是要毁约吗?你要的朋友已经找到了,但如果你在助我成神之前被这种下三滥打倒了,你答应我的事要怎么办?

是吗,是啊,原来还有这么个约定啊。五条悟奄奄一息道。抱歉,我都忘了。谢谢你帮我找到夏油杰。

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他们互相找到彼此的。

 

不过,这个名字给了我新的筹码。那一刻我福至心灵,冷酷地发问:你知道甚尔下一个会去找他吧?

五条悟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如果你在这里死了,你的朋友要怎么办?

他抓住了地面。


我乘胜追击道:如果甚尔找到他和天内理子……

他用手撑起身体。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我去死?五条悟问道。从地上爬起来的过程中,他痛得发抖,血泉水似地从他腿和胸上的伤口涌出来,不过额穴上的血口却奇迹般地止住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五条悟——反转术式!我的宿主在濒死的那一刻抓住了,咒术的核心。

 

真痛啊,痛死我了,比死了还痛。你以前也试过这样吗?拖着你的宿主不让他们升天?

我只拖住了你。

为什么啊?

是啊,这是为什么?五条悟与之前的宿主们与五条观彦有什么不同?我问自己,却无法得出一个所以然。

 

算了,我知道了。五条悟打断了我的思绪,站了起来。他说我不能死,因为还有人在等我。

 

 

06

 

这些家伙,要杀掉吗?

我答:随便你。

一般情况下,我并不干涉宿主的道德选择,毕竟他人性命与我无干。只要能够立于顶点,就算为此杀死一整个国家的人我也不会感到可惜。但此刻抱着天内理子的尸体站在盘星教徒中间的五条悟,他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一个答案。

 

这些家伙,要杀掉吗?他再次问道。这次是问夏油杰。

不用了。那样做没有意义。

五条悟垂下脸。一种深深的疲惫取代了他原本的麻木。我好奇地问:你不杀他们了?

啊。既然杰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件没必要去做的事情吧。

 

反转术式治好了五条悟身上所有的伤口。夜色下,夏油杰的指尖抚过他平坦的肌肤。多么完美的皮囊,连一丝疤痕,一丝裂缝都不曾有过。只有我见过那里在今天早些时候是如何血流如注。五条悟把衣服放下,说:看吧?我早就告诉你我没事的。

夏油杰仍蹙着眉:你有事。万一你没学会反转术式怎么办?万一伏黑甚尔留了个心眼,决定把你的头带回去邀功怎么办?万一……

五条悟打断他:哪儿来那么多万一。我可是最强的——我是说,我们是最强的。

 

夏油杰看起来不太信服。他盘腿坐在五条悟的床上,两人面对着面。我能看到他垂下的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不禁猜测起那是什么意思。五条悟此时还未能掌握无下限自动防御,在夏油杰这个距离,他的攻击足够对五条悟一击致命。但自从花火大会那次起,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距离——能在这个距离接触五条悟而不会引起我的警报的,只有夏油杰一个而已。但此时此刻,我感到了夏油杰身上传来的杀意,尽管这份杀意并不是针对五条悟的,但仍然令我感到久违的警戒。

 

显然,五条悟也感觉到了。

杰,怎么了?

…没什么。

他说谎。我判定道。

我知道。五条悟回复我。但他只是露出安抚的笑容:杰,我们今天都太累了,早点歇息吧?

 

夏油杰没有动作地坐在原地。他的头发披散着。一种无法脱身的即视感忽然抓住了我。百年前,禅院家主在召唤出那个式神前也露出过这种神情……这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神情。下一刻,我拼命抑制住了情报系统的蜂鸣,因为我知道此刻五条悟是安全的,夏油杰也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他。那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的恐惧?

 

几个月后,答案才终于姗姗来迟。

 

新宿街头人潮汹涌,夏油杰站在不远处,不是能够一击毙命的范围,也不是能够不波及平民就结束的范围。我想让五条悟再靠近一些,他却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

怎么了?我质问道,你不是来杀他的吗?

等一等。他说,我还没做好决定……我想再等一等。

想当然尔,我不会预料到这一等就等了近十年。因此我同意了。让他再等一等,等到这场谈话结束。

 

……杀光全部非术师?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你真傲慢啊。夏油杰冷漠地回答。我从未听过他用那种语气和五条悟说话,陌生得简直判若两人。你自己办得到的事,为什么觉得别人办不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能感到五条悟的愤怒,他的困惑。最后他质问,这样做有意义吗?这一切……真的有意义?

黑发男人转过身。他说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就是现在!我催促道。就是现在,夏油杰浑身都是破绽。铲除他,你我便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铲除他,我们就能成神。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听从了我的指令,架出了结印手势。

我等了很久,但他没有发动术式。

 

为什么不动手?我焦急道,你知道他的能力,不能掉以轻心——

抱歉。五条悟对我说。抱歉,我要食言了。

什么?

我帮不了你了。他缓缓地解除了结印。如果成神意味着要在这里杀死杰——那么我成不了神了。

 

我看着他放下手,感到无法置信的愤怒。夏油杰不只是我们的阻碍,我说,他还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他是屠了一整座村的恶人。你不是要告诉我,你连怎么区分善恶都忘了吧?

我忘了啊。五条悟说。不如说,我最开始就没有过那种东西。杰告诉过我如何分辨善恶,如今他却自己走到了那一头。不如你告诉我吧,六眼,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

 

我为他解答过许多难题。唯独这一次,我没有答案。

 

07

 

2017年的平安夜,夏油杰死了。尽管这一天晚来了许多年,但他给我带来的麻烦总算是结束了。 

事情终于重新回到正轨。

 

在这十年间,五条悟已经将反转术式练得炉火纯青,无下限术式更是登峰造极。复数的苍赫茈,以及无量空处的掌握使得他拥有了可以在一瞬间毁掉一整个国家的能力。尽管在各种意义上,他都已经成为了“最强”,但因为有夏油杰的存在,我总是不能放下心来。早在高专时期夏油杰身上就有一种魔力,能使我放弃对他的近距离接触发出警报,因此无法保证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防护能够将他隔离在外。他是唯一能伤害得了五条悟的人。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对此深信不疑,也因此一直辗转难宁。夏油杰是我封神路上的一块顽石,五条悟一头撞在这口顽石上,撞得头破血流。他自己不觉得痛,我却痛得要死,毕竟我损失了十年本可以成神的修为。

 

趁着五条悟弯下腰为尸体合上眼睛的时候,我仔仔细细地确认了夏油杰的死亡情报。他死了。真的死了。心脏,脉搏,瞳孔,鼻息,咒力……确实都已消失。仿佛一名天文学家观测到一颗追踪已久的彗星陨落,我为此兴奋不已。毕竟死人是无法威胁活人的。这代表着五条悟的成神之路这才正式开始。首先从夏油杰身边的那些残党开始、新出现的特级咒灵、那些微不足道的诅咒师……等这些东西都被收拾完了,便轮到咒术界的高层洗牌,腐朽的御三家将被连根拔起。不久之后,我的宿主将会在咒术界创造出新的世界。只要五条悟一直活在这世上并立足于顶点,我便不需在五条血脉之间辗转寻找下一位宿主。

 

我所期望的成神之日,很快就会来到。

 

08

 

好景不长。按照阶段性叙述,我的美梦结束在一年后的涉谷地下车站,结束在五条悟刚刚杀死一千个改造人,结束在一个眼熟的袈裟男人走向我的宿主并喊他的名字,而后者转过了头。

 

五条悟问我:是他吗?

我答: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没有死。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尽管十分短暂,我也遭受了与五条悟类似的冲击。但我的运算结果不会有错,迄今为止也未曾出现过错误。不会有人比五条悟更清楚这一点了,这正是令我不解的地方,因为他以同样的内容再次向我提出了疑问。

 

我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夏油杰?

我的答案并无二致:是。

 

显然,思考死人复生现象背后的原因显然不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夏油杰没有死,那么五条悟,或者别的什么人迟早会再将他杀死一遍。这个男人是不应该留在世上的,尤其不应该留在五条悟的面前。打从那天起,我就有种预感,只要夏油杰还活着,他便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就在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擒住了我。尽管我的任何一只眼都没有通晓未来的能力,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坏事就要降临了。就在这里,此时此刻。

 

下一秒,我用于观测“空间”的眼睛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蜂鸣。警报内容是,就在五条悟身后半径不足三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足以扭曲空间的结界,一个小型的黑洞,类似于无下限空间的里部——十分危险——那是——

 

狱门疆,开门。夏油杰的声音说道。

 

动啊。我催促我的宿主。你倒是动啊…动啊!立即逃离此处!狱门疆是专门用于封印咒术师的特级咒物,一旦被锁定,即使是五条悟也无计可施。然而我所发出的警告无一例外地被五条悟本人的意志隔离在外。他听不到我的呼喊。他眼里只有那个握着狱门疆的男人,那个手握他三年青春的男人。那个朋友,那块顽石,那个——叛徒。

 

五条悟第三次问我:真的是他?

我开始感到不耐烦,毕竟这是一道早已写好答案的对错题。特级咒力,咒灵操术,身高五尺七寸,体重七十五公斤,黑色长发,身着五条袈裟……情报严丝合缝地依次对齐。我再次确认道:千真万确,那就是夏油杰。

 

五条悟答道:不对。


他重申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绝对不是杰。

 

几十年来的头一次,我由于过于惊愕而停止了运转。与我相伴二十八年的宿主,从出生以来首次否定了我所给出的答案。就在我分神的这一刹那,五条悟对那个男人大声宣布道:你不是杰。


被我判定为夏油杰的男人愣住了。看来不止我一个对这个局面感到困惑。五条悟继续道:我的六眼,我所获得的种种情报都在告诉我你是杰,但是我的灵魂否认你——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男人的神情由惊愕变得嘲讽。他慢慢地伸出手,将自己的头盖骨沿着那条缝线揭开,像揭开一个灯谜的谜底:一个大脑模样的咒灵居然真的盘踞在属于夏油杰的躯壳中。它咧开嘴,露出一个丑陋至极的微笑:见了鬼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呀?

 

五条悟是对的。我迟钝地意识到,错的是我。但不论我们哪一个都没有为这个局面感到高兴。我艰难地拾起零件,想让卡住的齿轮重新运转。事情很不妙,狱门疆的锁链已经从五条悟的身上生长出来,他的咒力开始逐渐消失。我已经恢复了全速,争分夺秒地计算解析狱门疆的构造,却仍然赶不及咒力被它吸走的速度。狱门疆的磁力像一股洪流,所过之处如大风压境,寸土不留,相比之下我就好像一个在洪灾面前徒步行走的逃难者。无论是空间,距离,物质,温度,速度还是咒力测定之眼,没有一个能够帮助五条悟逃离现在的困境。我绝望地意识到,狱门疆之所以是特级咒物,正是因为它毫无弱点。封印已成定局。

 

我输了。

 

我茫然地看着“夏油杰”侃侃而谈五条悟的私情如何让他有了可乘之机,让他得以使用这具拥有咒灵操术的身体。我不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一切情报都消失了,视野变得空白一片,我不再具有探知他人身体情报的能力。再者,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谁能保证我不会再次得出错误的答案?说来可笑,因为刚才的谬误,我已经无法确信于我的运算结果了。五条悟说他的灵魂否认夏油杰,那是我最嗤之以鼻的东西。什么是灵魂?它真的存在吗?最初的六眼拥有者、五条观彦、我的前几任宿主有过这种东西吗?我从来没有听他们谈论过。退一步讲,如果它真的存在,我必定见过它,因为这世上没有六眼看不见的事物。

 

灵魂是存在的。就在这时,五条悟回应了我的疑问。

你如何证明?我嘶声诘问。你如何证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很简单。他回答我,一边抬起那双眼睛,属于我们的共同的眼睛:给我看好了。

 

他开口道:我会睡的,但是你也该醒了吧。

——你还打算任人摆布到什么时候去,杰?

 

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我将它们每一件都看得清清楚楚,毕竟我也只剩下这双眼睛了。夏油杰的躯壳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有人撕破了它里部的空间,从我所看不见的某个地方爬了上来。那个人从躯壳的另一边用力撼动着上锁的巨门,力气大到甚至导致钥匙从锁孔中震落下来。隔着猫眼,我看见那人拧动把手,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门。同一只手…那只属于夏油杰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门只打开一瞬间。诚然,那只手也仅握住自己的命运一瞬间。

 

惊愕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刻,大脑模样的咒灵夺回控制权,用夏油杰的脸庞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呢!他惊叹道,一边转向旁边蓝头发的咒灵,你觉得如何,真人?你说过灵魂先于肉体,但肉体即是灵魂,而灵魂也应该就是肉体,不然就无法解释这个现象……我没再听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也大笑起来。只不过除了五条悟无人能听见我的笑声。原来肉体便是灵魂,灵魂便是肉体呀!不怪乎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对它的存在视而不见。如果灵魂就是肉体,那么这世上的确不存在六眼所看不见的东西。只是如今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五条悟此入狱门疆,纵使狱内的时间不会流逝,只要五条悟不死,我便无法进入轮回。而我在功能耗尽之前还能不能重见天日,这也是个无解之问。

 

看来这一次,我也无法登上神座了。

 

但我并未感到想象中的遗憾。每一世,我都会从宿主身上得到新的领悟,并带往下一世。这也是我得以在这一千八百年来不断完善,不断在封神阶梯上前行的原因。如果这一次失败了,那就下一次。我作为六眼,终有一天能成为这世上最完美的造物,而我曾以为五条悟会是那个能让我美梦成真的宿主。虽然目前来看我们已经以失败告终,但我仍然收获了罕见的经验。在第一次现世时,我理解了人类的“恐惧”。在五条观彦时代,我理解了人类的“傲慢”。这一次,我理解了更加深层次的东西——属于人类的“灵魂”。但这一情报应当与人类的何种情感相互对应,我仍留有疑问。

 

趁着狱门疆仍未能处理完六眼这一情报所带来的信息量,我再一次朝五条悟发起提问。

 

你到底如何得知那是夏油杰?

因为杰从未骗过我。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不会骗我……不会拿生死骗我。更不会,用这种手段企图对我不利。

那么他的灵魂呢?如果灵魂就是肉体,他的肉体又有何不同?

杰不会那样看我。

如何看你?

就好像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什么关系?我没再问下去。说来惭愧,尽管我自认能看见一切,但我对发生在这两人身上的故事却不甚了解,或者说从未了解过,毕竟我只是个见证者。从某一天开始,面对五条悟的挑衅行为,夏油杰逐渐从一点就炸的起爆剂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盂兰盆节的花火之下,我以为夏油杰要吻他。新宿街头,五条悟确实也曾想过杀他。这两个人要吻未吻,要杀却也未杀。他们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恶言相对,一时勾肩搭背,一时拳脚相向。他们之间互相矛盾的行为太多,就算我为此分析无数个昼夜也无法得出一个所以然,这些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想来,那些揉皱的纸条,不好笑的玩笑,近在咫尺的呼吸,拂过唇瓣的指尖,没能说出口的话,未能完成的结印……曾经无法理解的东西串成了一条线,汇聚成了意义。而如果要把它与人类的某种情感相互对照的话,我想,除了爱一字之外别无它法可解。

 

09

 

狱门疆本身是由一位千年前坐化的高僧所形成的人形结界,因此只捕捉、也仅能捕捉一人。仔细算来,狱门疆存在的时间与我的年龄差不多,不禁令我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不久,它便处理至了我所带来的最后一份情报。等到它解开这道我专为它设计的难题,五条悟才能被完全封印。

 

如何…成人?狱门疆问道。

这回轮到我嘲笑它了。也是,你活在世上一千年有余,做人却只有短短一百年,怪不得忘记了做人是什么滋味。


果然,这位曾经的高僧被我激怒了。狱门疆怒吼起来,我们则同时因为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报而跌至地面,将涉谷车站的地面硬生生砸出一块裂缝。


尘世虚妄,一切皆空,这便是老夫坐化前领悟的最终之解。若要成人,知此足矣。

可惜。我叹道。看来只好由我亲自告诉你了。

 

如何成人?

知爱者,便成人。

 

 

-完-

 

-进入狱门疆的时候就是六眼成神之时 因为它终于理解了作为人类的全部意义 而成人对于非人的它来说就是成神 

-私设的内容包括“五条观彦”,以及六眼的六只眼分别能够观测“空间,距离,物质,温度,速度和咒力”,写于公式书出来之前,没想到公式书盖章了六眼能看到温度。另外其实可以把这篇的六眼看作一个内置AI,或者毒液那样的寄生体

-好久没写东西了 如果没有看懂我在这篇里写了什么没关系 ……我自己也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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